2018-08-10
一年多前采访张嘉佳时,我没想到他与小龙虾的故事,会以开业一年倒闭、众筹投资者声称被骗告终。
可能有朋友听说过“卷福与他的朋友们”,这是张嘉佳与“好基友”、褚橙策划人蒋政文合伙创立的小龙虾品牌。明星项目,又有众筹平台“开始吧”背书,让始于2016年的10城线下卷福店众筹项目获得海量关注,上线极短筹款近2000万。花三、四万块钱成为明星合伙人,享受1%利润分红,听上去很美。
小娱也曾光顾过卷福北京餐厅,不过如今已经在百子湾找不到这家曾经的网红店。一年时间除了上海店,10家小龙虾店由于“经营不善”,有7家倒闭,接近2000万的众筹款项打了水漂。甚至北京店停止营业、换了招牌,还是众筹投资者路过时自己发现的,作为众筹发起方的上海晚鲤公司(蒋政文、张嘉佳、真格基金等投资的公司)以及“开始吧”并未告知,还涉嫌伪造股东签名,工商注册材料造假、关联交易、股权分配比例与出资额不透明等行为。
又是一个始于情怀,终于骗局的故事?我们目前还不能下这样的结论,不过,“卷福和他的朋友们,生生成了卷福骗了他的朋友们,众筹成了众愁”,一位共建人坦言自己的感受。
没有路演的众筹:投资像面试,合同是复印件
谈到当初投资“史上最文艺的小龙虾店”的原因,众筹投资者小刘坦言,是看重发起人的名气。
2016年,张嘉佳的两部作品《从你的全世界路过》和《摆渡人》上映在即,小刘与朋友在“开始吧”上先是看到了卷福上海店的众筹。他回忆说:“有张嘉佳的名声加持,他们的线上冷冻包装小龙虾电商业务也做起来了,因此200万的众筹很快就没有名额了。”
媒体人出身的蒋政文擅长营销推广,因此卷福上海店开业后生意一度火爆,舆论反响热烈。几个月后,蒋政文以上海晚鲤科技公司的名义在“开始吧”发起第二次众筹,目标是在全国10城开卷福小龙虾店,这也是张嘉佳曾经的梦想:老子要开一家龙虾馆,让全中国的虾店俯首称臣。
4月底发起的众筹,5月初就顺利筹集了1960万元,而且投资人数超过了每店49位的指标。根据合约,每位共建人出资3.5万~4万,将拥有每年1%分红权益,3年后可选择退出或转让。店面由上海晚鲤来负责运营,众筹投资者不参与实际运作。
“朋友申请投了大连店,我投了北京店。当时是招49个人,但收了将近70人每人一万块,这是给平台的诚意金(意向金)。”小刘后来接到众筹发起方的电话,询问做什么行业、能给卷福带来哪些益处,“听着有点像招聘,他们很强势,可以说并不是投资人挑他们,而变成了他们挑投资人合不合适。”
不仅如此,众筹中常规的路演在卷福项目的部分门店并未展开。小刘告诉我,她听说大连店举行了线下路演,蒋政文等人悉数到场,而北京店的众筹投资者与发起方,始终是线上微信群沟通。“张嘉佳不在群里面,蒋政文在,还有一些晚鲤的管理人员。”小刘说。
“打款之前,我们要求公司寄合同。上海晚鲤先给我们寄过来一版合同复印件,几乎都是空白内容,只要求我们签名字和身份证号,上面的盖章都是黑白的,大家都震惊了,因为这完全没有法律效益啊。”
面对共建人的质疑,晚鲤又寄来一份新合同。“这份合同问题很大,它不是一个正规拿去注册的合伙人协议,而是只有2页纸的投资意向合同。合同里写明了我们有分红权却没有提到股权。”但小刘也坦言,多数众筹投资者没有很强的法律意识,对蒋政文、张嘉佳等人较为信任。另一方面也觉得4万块钱不算大数目,当时没有太放在心上。
真正让小刘开始感到不满的是北京店的选址。“2016年6月,‘开始吧’给我们发了一封邮件,催促我们打款给卷福。原因是店面已经开始装修,转租费也付了,钱是晚鲤公司垫付的。”此时众筹投资者都获悉,卷福北京店选址在百子湾路、京粮大厦对面,毗邻漫咖啡,200平米左右的店铺,花了将近39.5万转租费和10万押金。
这笔将近50万的转租费,在2017年北京店结束营业之前两个月就开始转让。小刘说:“大家看到的是店面重新出租出去了,但最后一毛钱转让费都没有收到,当初盘店花了众筹款的1/4,彻底打了水漂。”
“没有停车位,只有从一个角度能看到店面招牌。开业后我尝试去吃了几次,店面特别冷,到了冬天竟然没空调。”对于蒋政文方面未和众筹投资者做任何沟通,擅自决定选址,一些众筹投资者当时就表达了不满。后来小娱向蒋政文求证,他表示选址在众筹之初就公布了在百子湾路,只是没有明确具体位置。
不管怎样,事后证明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址。卷福北京店2016年8月开业,邀请众筹投资者去试吃。小刘说:“我多叫了几个朋友去,大家吃完都很不开心,因为食材虽然新鲜,小龙虾却没有味道,一顿饭花了一千多。由于菜品的原因,大众点评上的评论反响也不太好。”
更让小刘感到无语的是两个月后,晚鲤公司给众筹投资者发来财务报表,那时候大家才知道赔了这么多钱。
在2016年10月的这封邮件中,蒋政文总结道:“我们经历了开业前的憧憬,开业后的忐忑以及入秋以来彻骨的寒冷,经营餐厅的难度远远超出我们想象,全年新开小龙虾店数量是去年的三倍......团队成员都很焦虑,每天大家轮流去街上发传单。”
总之,由于成本结构不合理、选址不理想、成本管控不到位、菜品设置不丰富等诸多原因,8月~10月卷福北京店200万左右的众筹款项已经花完,晚鲤总部还垫付及投入费用60万。
另一位众筹投资人老张则告诉小娱,比起北京店,一些分店(如郑州店)刚开没多久就关张,厦门店经营一年后无以为继。大连店现在还在经营,但可能也要转让。“因为最开始这些店都是找晚鲤公司拿货(上海晚鲤出售的小龙虾秘制配方),价格比较高,现在大连店也不从这边拿货,跟卷福没有什么关系了,考虑换个招牌。”老张说。
另外从晚鲤离职的员工透露,小龙虾店的运营出现诸多问题。在开业一年内,卷福北京店换了4任店长,销售总监任职2个月就离职。“主厨频繁给新人做培训,菜品口味不稳定,服务意识跟不上,点餐用的免费软件也总出错。”一位知情人士告诉小娱:“蒋政文做营销很擅长,但对于实际经营并不太了解,也低估了餐饮行业的水深。”
该众筹项目中最具IP效应的张嘉佳,自卷福小龙虾店开业后,却再未在任何公众场合为品牌做过宣传。张嘉佳方面告诉小娱:“我们不是很清楚情况,也没有过问和参与过卷福的经营。”据某知情人士透露,张嘉佳有时会在深夜到店里吃饭,与员工合影,但卷福店开业后收到不少负面评价,张嘉佳本人也不太满意。因此后期晚鲤公司再打着张嘉佳名声出去宣传时,其公关总监往往会出面阻止。
尽管如此,张嘉佳与其公司南京时间海影视,一直位列上海晚鲤的股东,还有2015年就进入的真格基金。据了解,张嘉佳直接占股22%,时间海占股6.25%,不过目前晚鲤的股东占比已经显示为“未公开”。
出资2万的发起方,却要分200万的权益?
“投资的都理解有风险,做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,作为众筹投资者我们也有责任,比如说监管不到位。”小刘说,“但我们这个项目,存在更严重的问题。”
一是未经共建人同意,卷福北京店注册公司、北京福郡餐饮向总部上海晚鲤借款,存在关联交易。在2017年发给共建人的邮件中说明,开业以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,尝试调整产品线、更换团队、扩大营销等措施,目前已经“黔驴技穷”。
“截至今年3月,店面总计亏损额达到190余万,晚鲤公司的借款达到116万,未结算货款51万。”总计欠款将近170万,小刘还称:“有限合伙企业借钱至少要经过合伙人同意或至少知情,但他们完全没有通知我们,直接就借钱了。”
但不少众筹投资者认为,店虽然亏损至倒闭了,运营方上海晚鲤却不一定做了赔本生意。“最终清算时,他们说一先赔付员工工资社保,二支付借款,三支付拖欠货款,四如有剩余分配给众筹投资者。”小刘觉得乍看有道理,仔细一想却不太对,卷福北京店的店长负责人、财务人员都是晩鲤员工,供货方、欠款方也是晚鲤,前后都亏不了他们的钱。
二是在多数人投票清算止损(19个人要求止损,17个人同意合作,2人未表态)的情况下,卷福北京店却执意与一家海鲜电商“味库”进行合作。味库借款50万,由上海晚鲤承担相关借款风险,将现有卷福店一层设计成味库海鲜线下体验店,味库方面提供品牌和供应链支持,条件是晚鲤对店面的管理权和分红权益予以转让。“如果合作顺利,大家依然享有原有店面同等份额的分红和股权。如果合作下来无法改变经营状况,只能做最坏打算。”
“之前味库也和北京店开展过供应链方面合作,晚鲤应该是欠供货商货款,直接用店铺抵顶掉了。”小刘猜测。
三是向众筹投资者隐瞒工商注册及众筹平台手续费情况,甚至涉嫌伪造股东签名。共建人苗苗透露,直到大家要求尽快清算店面,并出具审计报告时,才发现理论上应是大股东的上海晚鲤实际出资2.52万元,占股不到2%,却享有店铺100%经营权和51%的分红。
“如果十家店情况一致,那上海晚鲤仅出资不到30万元,就’忽悠’来了约2000万元的资本,而且是没有利息的。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个理吧?!上海晚鲤还从店里拿走了很多钱,他们光供货款也得赚个几百万了。”
据小刘回忆,当时众筹投资者们看到实际股权分配比例“就炸了”。有限合伙企业进行工商注册时,需要所有股东签字同意,小刘回忆说:“股权和分红不对等都没有告诉我们,那你这公司(指北京福郡)怎么注册的?是不是涉嫌欺诈?”然而,当向晚鲤索要北京店的工商注册资料时,对方迟迟不肯交出。
有众筹投资者认为,晚鲤的行为已经违反了《合同法》第42条,涉嫌“故意隐瞒与订立合同有关的重要事实或提供虚假情况”。对于欺瞒,蒋政文始终持否认态度,但也在回复时婉转表达了注册代办,注册资料与股东签名可能造假的情况。
四是审计报告问题重重,众筹款项竟部分流进“开始吧”。在共建人们要求了将近一个月后,卷福北京店的审计报告姗姗来迟。“收入明细特别粗糙,没有发票支出,都是白条。”最让众筹投资者瞠目结舌的是明细表里,投资的4万块钱变成了3.7万,扣除的是所谓开始吧平台手续费。算下来,“开始吧”收取了数十万手续费。“我咨询过‘开始吧’方面人员,他们说这笔钱应该有项目发起方出。”小刘表示。
而这份由上海高仁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最后有一条:上述已执行的调查程序,并不构成审计或审阅,因此我们不对后附明细表发表审计或审阅意见。如执行调查以外的程序,我们可能得出报告以外的结果。小刘帮我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:“审计报告没有任何参考价值,数据准不准,跟我们没有关系。”
马云基金背书的“开始吧”:又当裁判又做运动员?
如果再加上项目发起人圈钱跑路的剧情,那么这出“卷福”众筹闹剧可能真要走向狗血。
面对质疑,蒋政文向小娱做了回应。在他看来,部分店经营不善是事实,其他指责是需要有证据的,比如逃避投资、空手套白狼,他说:“我个人和公司先后垫付资金近200多万。部分众筹投资者对于亏损、投资不顺利,有情绪,这个属于正常,也预计到了。”
对于经营不善,蒋政文的反思如下:
“第一,我们过快进入一个不熟悉的行业,人才建设没跟上。战略上存在冒进。不够尊重传统行业的智慧 。第二,除了整体行业不景气,线下实体经济整体困难,物业、工商、城管等对经营都是羁绊,需要高超技巧和足够预算去解决这方面问题,我们之前准备不足。第三,所谓众筹的概念教育和普及不足,众筹投资者在我们后期经营中没有发挥我们期望的作用,召开几次见面会讨论经营策略,也来者寥寥,谈不上共建。对众筹是一种投资,投资就有有风险,也理解不够。”
有意思的是,在事情逐渐闹大,“开始吧”投后运营人员和资管公司、律师介入后,似乎更大的局刚刚揭开。
先说“开始吧”,凭借着张嘉佳和蒋政文的名气,“卷福和他的朋友们”在极短时间内收到将近2000万众筹款项,无疑是“开始吧”最为成功的项目之一,也让后者在在资本市场风光无两:2016年完成1亿元B轮融资,去年又顺利完成1.9亿元C轮融资,领投方为马云爸爸的云锋基金。
据小刘透露,“开始吧”首先拉进来一位号称是鼎珩资管方面的人入群,为烂尾项目收尾。“据说要维护我们共建人权益,透露出要回购部分股权的意思,卷福店有两个店他们做了回购。后来可能因为亏损太大,回购方案就不再提了,说能提供法律支持,承诺负担全部审计报告费用和律师费。资管公司和“开始吧”共同聘请了律师说帮我们告蒋政文和晚鲤,再后来听说我们也要告“开始吧”平台,又说不承担了。”
在天眼查上可以看到,上海晚鲤股东中的杭州创享创业投资合伙企业,背后的投资人之一正是“开始吧”的公司,即杭州捕翼网络科技有限公司。也就是说,“开始吧”间接投资了上海晚鲤,双方是关联企业。
至此,阴谋论者大概已经想出了一个“大局”:众筹项目不管赚不赚钱,都告诉共建人不赚钱,账面制造亏损,然后通过资管公司以6折、7折的价格收购股权,可能接手后就真的赚钱了。相当于用打折后的钱,买到了一个稳定经营的企业,风险都被前期入局的众筹者分担掉,众筹发起人与平台获利。
当然,以上只是最为居心不良的揣测。目前的事实是,除了上海店,卷福店大部分店面已停业;上海晚鲤公司也不再正常经营,从2017年3月开始就遣散员工,只留了一些财务;众筹投资者没得到赔偿,也没有要到晚鲤与“开始吧”的合理解释。小娱联系“开始吧”的投后经理,对方表示现在不方便,稍后回电,但截至发稿前一直没有回拨电话。
“事情到了今天,我们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”小刘坦言钱要不回来是小事,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,未来他们打算起诉“开始吧”平台和上海晚鲤,也不排除告蒋政文或者张嘉佳个人存在虚假宣传。“说得难听点,发起人都还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,把钱圈到以后基本上就不管了,没有承担任何费用和责任。”
老张则希望这个案例能够为后来的散户投资者提个醒:众筹平台上黄了的项目其实挺多,但出了这么多问题项目,一个被诉讼纪录都没有,平台还在不断融资。散户们投资,还是要慎重考察项目和平台。
小娱只想说,即使是明星名人发起的项目,也别被情怀忽悠了钱包,别被光环闪瞎了双眼。从包贝尔的辣庄火锅产品造假,到前段时间落网音乐众筹项目宣告倒闭,投资者们真的要长点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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